一枚古錢幣！

一枚古錢幣！

 

每次經過城隍廟時，都忍不住被那裡古玩店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吸引，而逗留好一會兒。

 

十二月裡和朋友們閒聊，說起來年正好是我的本命年，有人建議我去買個古錢幣，用紅絲繩串起來繫在手腕上說是可辟邪，本來並不在意，但經朋友們種種迷信言論，心想這種錢幣城隍廟可多得很，不如就抽空去找一個吧!

 

那天路過城隍廟時已經很晚了，沿街的小攤早都走了，那些小古玩店也都休息了，彎彎曲曲的小巷裡就我一個人的腳步聲，忽然看見街角處有個我從沒注意的小店還半敞著門，裡面隱約透著燈光，門楣上寫著三個篆字「一念齋」，我在門口躊躇一會兒，不知道現在只為了一個小錢幣進去，是否會遭老闆的眼色。

 

「進來吧!」一個老人的聲音從門內傳出「進來看看」

 

我連忙跨入門檻，在店堂一旁的桌上點著一支舊式燈，暗暗的燈光下，看到招呼我的是位老人，他臉上的皺紋密集到我都懷疑他的年齡大概比這個店裡的東西歲月都長，恍惚的燈光下，老人的臉色似乎有些鬱鬱，但還是熱絡地招呼我：「你想要些什麼，年輕人？」

 

「我只是想隨便買一個小錢幣，用紅繩繫在手上，本命年辟邪的那種…」

 

 

老人慢悠悠的說:「那你看那邊！」他指著廳堂的一個角落，擺放著一個很破舊的籐籃「那裡都是些別人挑剩下，不值錢的東西，你就選個看中的吧，只要50塊錢一個」

 

籃子裡有好多銅錢有的都已經生鏽了，忽然有個暗金色的銅幣躍入我的眼簾，我拿起它細看。很奇怪的一個古幣，內方外圓的傳統中國銅板式樣，但是正反兩面卻沒有一個漢字，正面彎曲地刻著一些蝌蚪文樣的字體，反面是兩支交錯的枝葉蔓密的花朵，也不知是什麼花，我忍不住拿在手上多看了幾眼。

 

「我拿絲線給您串上吧」老人沒聲沒息地站在我身後，忽然開口嚇了我一跳，他似乎知道我很中意手上的這個古幣，手上拿著紅絲線望著我。

 

「好的」我覺得老人好像很希望我買下這個古幣，我遞給他錢，轉身向門口出去。

 

「您走好…… 」我邁出門口的時候，聽見老人的道別聲，轉頭想回他一聲再見，卻發現他已經消失在黑黑的後店堂裡。

 

「年紀這麼大，動作倒挺快！」我想。

 

 

 

過了一個星期，一位長久未見面的朋友來我家，我知道他曾經熱衷於錢幣的收藏，就把繫在手上的古幣給他看，想問他是否知道上面寫的是什麼？他仔細地端詳了，突然驚訝地大喊起來：「嘿，你從哪裡搞到這個東西的？」

 

「怎麼了，不就是一個辟邪錢嗎？都是他們幾個說要我在本命年裡天天帶著它的。」

 

「我知道你是把它當作一個辟邪錢，可你知道嗎？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應該是一個很值錢的古印度王朝錢幣，你等一下，我打個電話給我朋友再問他一下。」他急急忙忙地打電話給一個什麼收藏協會的會長，讓對方立刻過來一次。

 

「有必要嗎？」我疑惑的問他，「我可是只花了50元從城隍廟那個破地方揀來的，你把什麼會長請來，可別讓人笑掉大牙！」

 

「有必要，有必要」朋友一臉的正經，「如果他的看法和我一樣，你可就發財了，這枚古幣可能價值好幾萬呢！你只花了50 元，很正常，本來真正懂古幣收藏的人就不多嘛。」

 

「不會吧」我聽得瞪大眼「哪有這種好事？」

 

不久他的朋友—那位會長抱著一本厚厚的圖冊，氣喘吁吁地趕來，他從身上掏出放大鏡、鑷子，從我手上小心翼翼地取下那枚古幣，很認真地觀察起來。

 

過了一會兒，他又翻開那一本大圖冊，拿著古幣對著某頁比對，然後抬起頭對我和朋友說：「沒錯，這的確是一個非常珍貴的古印度錢幣，叫做曼陀羅銅幣，當今世上絕不會超過10枚。」

 

 

「這麼說，它果然很值錢啦？」我那位朋友很興奮地問。

 

「是啊，它很值錢，」會長很認真地轉向我，「如果你願意，我馬上可以填寫一張5萬元的支票給你，請你把它轉讓給我吧。」

 

會長即刻拿出一本支票清晰地寫下了「伍萬元整」，然後堅決地推到我面前。

我驚呆又問他：「您可以給我仔細說明這個錢幣的來歷嗎？」

 

「這是古印度迦葉王執政時鑄造的錢幣，但並非為流通所用，迦葉王為安撫民生，宏揚佛法，特鑄此幣，提醒人民要一心向善，不要為惡念纏身而迷失本性，它反面的花朵就是著名的曼陀羅花，象徵萬惡之本源，以警惕人們，正面是梵文，大意是財富往往引人走向邪惡，而善惡就在人們的一念之間…… 」

 

「一念之間？」我忽然在心底打了個顫，「那個小古玩店的名字好像就叫『一念齋』，兩者間是否有什麼關係呢？」我遲疑想著。

 

「喂！」我朋友驚醒了我，「你到底願不願意把這個古幣賣給人家啊？」

 

我很動心地看著那張支票，可是心裡又隱隱覺得不太妥當，「這樣，對那個古玩店的老人是否不太公平啊？他大概是年歲大了，把這麼值錢的東西弄混了，賤賣給我了？」

 

「做古玩這行的，不識貨的人可多著呢！」會長說，「即使他搞錯了，也是他自己的事，老天保佑你發財嘛！」

 

我還是有點猶豫，「讓我再想想…… 」

「啊，您擔心我給的價錢還不夠公道吧？」會長恍然大悟的樣子「沒關係，我的支票就留在你這裡，你考慮幾天都行，想清楚了再通知我，我們先走了。」他拉著我的朋友往門外走，一邊說，「讓你朋友冷靜會兒吧，他可能太高興了。」

 

我看到桌上那張靜靜地躺著的支票，可是我又感到一些隱隱的恐懼，現在就一個人時，我分明感覺到——讓我想起那古玩店裡老人鬱鬱的臉色，有些期盼的眼神，現在都浮現在我面前，「他期盼我什麼呢？他怎麼會疏忽這麼一枚珍貴的古幣呢？」

 

我握著那個古幣仔細地端詳它，它散發著暗暗的金色，栩栩如生的曼陀羅花交織在一起，我把它翻過來，那些晦澀的文字呈現在我面前，會長的話又在我耳畔迴響：「財富往往引人入邪惡，善惡就在人們的一念之間…… 」

 

我決定把古幣賣給會長，但在通知之前，我決定先去古玩店把這事告訴那個老人，我願意把這筆錢分一半給他，如果他是搞錯了，想收回這古幣也可以，但也得付給我貳萬伍仟元錢，我想「這樣，我可以心安理得的發筆財，也沒虧待那位老人。」

 

 

將近10點了，和我上次買這古幣的時候差不多。我想盡快讓那老人知道這件事，我往城隍廟趕去，其他的店舖都歇業了，只有那家『一念齋』，和上次我一樣，透著黯淡的燈光，我急忙一步踏進去，老人正坐在燈旁，仍然是一臉的鬱色，似乎經受了很多痛苦的那樣。

 

聽見我進門，他抬起頭。「啊~是你，年輕人，」他還記得我「你又來買古幣？」

 

「不，老先生，」我把所有的事向他解釋了一遍，然後把支票和古幣都拿出來放桌上給他看，以證明我沒有胡說，老人安靜地聽我訴說，臉上縱橫的皺紋慢慢舒展開，鬱色一掃而空，呈現出如新生兒般的喜悅，可是他似乎並非高興於這筆意外之財，他沒仔細去看那張支票，而是站起身望著天花板，一邊喃喃自語：「我佛慈悲，終得解脫 … ，我佛慈悲，終得解脫… 」一邊直往後廳堂走進去。

 

「他是不是高興得有些錯亂了？」我站在那裡，看著他聽我說完，也不理會我，就走向通往後廳堂的門洞裡，「喂，老先生，那您是收回這古幣呢? 還是讓我賣給別人？」沒有人理我，通往後廳堂的門洞黑幽幽的，我看不清老人在哪裡。

 

「喂，喂，老先生..」我忽然覺得好像只有我一個人在這整個店裡，老人好像突然消失了，融合在後廳堂那一片黑暗裡，我為這突如其來的感覺搞得有些頭皮發麻。

 

「喂!那我明天兌了現金，再給您送來？」我試探著往門裡喊了聲，我不敢貿然走進去，還是沒有人理我，我拿起支票和古幣離開了古玩店。

 

 

第二天一早，我先聯繫了那位會長，讓他過來把古幣取走了，我想不管那老人是消失也好，還是興奮地昏倒在後堂也好，反正也沒有反對我把古幣賣掉，我把支票兌成現金後又往城隍廟趕去。

 

很快我又站在小古玩店的門口了，跨進門，迎接我的是一位中年婦人，「歡迎進來，隨便看看吧。」她笑盈盈地招呼我。我遲疑了一下，「我不是來買東西的，我是昨晚說好今天來付錢的。」

 

「付什麼錢？」婦人一臉的疑惑。

 

我想那位老先生可能沒有告訴她昨天的事，於是我說：「請妳讓昨晚店裡那位老先生出來一下好嗎？我跟他都說過了… 」

 

婦人仍是一臉的疑惑，「老先生？這裡只有我一個人做主啊，連個助手都沒請，再說，我這店每天不到6點就關門了，您應是找錯地方了？」

 

「？！」我退出門外，抬頭仔細地看，陽光下，門楣上『一念齋』三個鍍金的字閃閃發亮，我看看四周，雖然對周遭沒什麼具體印象，但畢竟來了兩次，應該不會弄錯啊？我又走進門，「這附近還有第二家名叫『一念齋』的嗎？」

 

「沒有了，整個城隍廟區就我一家是這名稱。」婦人說。

 

這下我真的感到頭暈了「這是怎麼回事？」我伸手到內側袋，那厚厚的一疊鈔票提醒我並不是在夢遊啊!

 

於是，我定定神，把事情從頭至尾向婦人說了一遍，當聽到「曼陀羅銅幣」幾個字時，婦人忽然說道：「曼陀羅銅幣？是不是正面刻著梵文，反面刻著曼陀羅花的一枚古幣？這個我知道，它可是我父親最心愛的東西啊，怎麼…… ？」

 

「啊！那昨晚的那位老先生，一定是您父親了，您快請他出來。」

 

婦人聽了我這話，臉上卻現出害怕的神情來，一邊將眼光投向廳堂的一個屋角，一邊喃喃道：「不會的，不會的，我父親他，他…… 」

 

我順著她的眼光望去，屋內的角落裡原來掛著一幅我從未留意過的黑框照片，照片中正是那位滿臉皺紋的老人，鬱鬱的神色，正注視著我，讓我覺得有一股寒意從腳後跟升起，「...那位是您父親？」我的舌頭有些打結。

 

「是啊，家父過世已經三年多了…… 」，「我父親當年曾對我說過，曼陀羅古幣是他用很卑鄙的手段得來，他明知那是一枚很珍貴值錢的古幣，卻趁人之危以廉價購得，以致耽誤了別人性命，後來，為了此事，他經常為噩夢所擾，整日鬱鬱不振，常對我說，它日必會遭到報應，果然，前幾年他去世之後，我找遍整個店堂都再沒見過那枚古幣，卻常夢見父親在地獄裡深受折磨，不得超升，在夢裡他對我說，只有再找到一個不貪心曼陀羅古幣價值的人，他才能得到輪迴，可是幾年了，他都沒有能找到 …… 」

 

我佛慈悲……!

曼陀羅花 Mantuol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