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境正是考驗，價值觀很重要

廣達創辦人林百里︰逆境正是考驗，價值觀很重要

 整理者：吳修辰    商業週刊 第802期2003-04-07

 人家說寒門出孝子，逆境出英雄，剛才《商業週刊》總編輯王文靜要我說說自己的故事，我想，故事人人有，只是講法不同而已。

 我是一九四九年出生在上海。當時中國在內戰，所以物資非常缺乏，我的母親說我小的時候沒有奶水喝，只能夠喝米湯。我一歲時逃去香港，我小時候不知道苦日子是什麼。當我長大後才聽父親說，我們是難民，從上海逃到香港的難民，從小在一個住了十幾個人的房子長大。

 但是這也不算什麼逆境。最大的逆境是中學時代愛玩，不愛讀書。我老爸說︰「你完蛋了，我們家裡也沒錢供你出國讀書，你只能去拉黃包車。」他還說︰「如果你沒有大學畢業，我就不要你這個兒子。」因為他是大學畢業的。所以我就很緊張了，如果他不要我，我就變孤兒了，所以我就苦讀一年。

 立志上臺大

 我當時讀德明中學，是當時國民政府在香港辦的一個學校，所以說我就苦讀一年。我們那時候的制度很奇怪，聯考失敗的就叫放牛班，聯考成功的叫資優班。我就在放牛班裡面苦讀一年，因為我一定要考到台灣大學。

 大學畢業那一年，每個同學幾乎都考託福，要出國，只剩下我跟溫世仁（英業達集團副董事長，與林百里是台大電機系同學）都沒有考託福，但是都不敢跟人家講。因為人家會看不起我們兩個人，一個胖子一個瘦子都沒有考託福。

 為什麼沒有考託福？因為我們兩個人家裡都很窮，書也讀不好，沒有獎學金，也沒有父親給的錢，只好在台灣讀研究所，當時是很自卑的。

 當時在台大沒有出國的話，是很丟臉的事情，尤其在電機系。所以以前人家問我說，你做這麼多電腦，有沒有去美國學電腦？我就說我是「MIT（Massachusetts Institute of Technology，麻省理工學院）」的，人家就拚命下單。然後又問我說，你是MIT哪個教授？我就說我是「Made in Taiwan（台灣製造）」。（大笑）

 以台灣為榮

 不過，我永遠以台灣為榮，因為台灣實在給我太多了。其實，當我到台灣讀書的那一年，拿到國民身分證，我拿到還說，這是什麼東西？上面寫著國民身分證。這才知道原來我是國民，不是一個難民。

 在香港，我只是一個居民，因為香港不是一個國家。我到台灣後才知道我是一個國家的國民。

 這是很少在台灣長大的人可以瞭解的心情，能夠在台灣讀書，安心生活，還有一個國家的感覺。所以，我要呼籲很多人要愛惜這個國家、愛惜這個民族，因為這是個溫馨的社會。

 有安全、安定的生活是不容易得到的。在安逸的生活，你會覺得你得到的一切是應該的；但在逆境的時候，就會開始懷念安逸的日子。回想到我在台灣讀研究所，一九七二年我畢業的第一天就開始創業。

 一九七二年的台灣什麼都沒有，我們台灣工業才開始，當時的工廠沒有冷氣，也沒有錢買設備，很多人不知道台灣是什麼地方。

 當時，我們拿台灣的產品出去推銷，很多人問說「Where is Taiwan?」是「Thailand or Taiwan?」我們就拿地圖給他看。

 當時，國際上沒有人相信，台灣可以做電子產品，以為台灣只會做聖誕燈泡、雨傘，或是只會做比較低階的球鞋，沒有什麼技術可言。

 我記得，當時我們的工廠要五十個工人，只在工廠門口貼徵人啟事，沒有登報紙，結果卻來了五百個人。那時候，工人一個月薪水只有新台幣八百元，但有十倍的人來應徵工作。當時我們選工人好像選美，要年輕、漂亮的才能進來當工人。（大笑）

 當時，年輕人非常刻苦耐勞，都是二十四小時的趕工在做。為了企業，根本沒有加班費，也不知道什麼叫做配股、紅利，心裡想的就是為公司好好做事情。

 逆境是考驗

 所以，我一九七二年開始創業，到現在已經三十年，有經歷很多逆境，也有很多順利的事情。哪一個企業、哪一個人會沒有遇過逆境？但我想，逆境要看你怎麼去定義，有的逆境是經濟上的、有的是健康上的、有的時候是學業的、有的時候是事業上的。

 我最大的逆境就是，當年為了考上台灣大學苦讀一年，每天只睡三個小時，結果得了肺結核，但當時我不知道。到了台灣以後，到台大體檢才發現我有肺結核，當時我很緊張，不敢告訴我父親。當時台大給我很簡單的藥，吃了兩年才好。

 創業的時候，每個時代都有它的挑戰。我在一九八八年創立廣達時，當時一九八七年秋天，台灣發生股災，然後美國紐約發生股災，然後輪到香港，全世界的股市都跌掉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全世界面臨經濟的恐慌期。

 我創立廣達的時候，當時我們公司小，所以買一個樣品都要付現金，有很多艱苦的事情。我是個僑生，家裡沒有資金、沒有祖產，更沒有人際關係、沒有高官朋友，也沒有銀行界的朋友。從一無所有開始，只有一個小小的志向，就是把公司建立起來。

 我現在三十年來學到的是，逆境的時候，反而才是對一個人的真正考驗。從逆境走過來之後，才會變得更堅強。所以，時代造英雄，英雄造時代。

 價值觀、願景與感恩

 對於現在的年輕人，我有一些勉勵的想法。我認為，以價值觀最重要，其次是願景，然後要懂得感恩，得到了，要懂得回報。

 所謂的價值觀要先看如何定義，是金錢嗎？地位嗎？什麼是一個人最重要的價值。價值觀最重要的還是要忠於自己的良心、正直，做一件事情前要先問對得起自己的良心與正直。

 現在很多年輕人的價值觀都有錯誤的觀念，就像我先前常講的笑話，因為我是國父的忠實信徒，所以我常說現在的年輕人都不信三民主義，而去信「三票主義」。

 什麼叫「三票」呢？沒錢的人想鈔票、有錢的人想股票、有權的人想選票。君子取票，取之有道。人要有君子的風度與正義感，我們去拿的話沒問題，如果是不擇手段的話，那就糟糕了。

 要很快很快賺到錢、很快很快拿到股票，實在是不太恰當。所以我常跟廣達的員工說我們是烏龜精神，一步一步一腳印，我們要追求成功，一步一腳印一定會有成功的一天。我們要快速的賺錢，爭取選票，最後受害的一定是自己。

 第二個對人生重要的東西是願景。願景不是說立大志、做大事，或立小志、做小事，而是要找到一個目標去奮鬥、去向前。

 為了這個目標去做，就要有信心、使命感，給自己下個月、明年不同的目標，努力去做。因為人就是為了希望而更用功、更快樂。

 第三個是感恩。不要以為所有的成功，是自己很偉大，自己很能幹，所以成功。其實成功的因素，是有很多人的幫助、社會環境的促成，所以享受成就感時，要懂得感恩，這樣才會活得更快樂。

 有信心終能成功

 有一個前輩跟我說，他賺錢很容易，但花錢很辛苦，不是他很小氣，而是因為他很忙，他想回饋社會，但要將回饋社會金錢用在對的地方。像以前九二一地震，錢捐出去後，結果都不見了。

 所以，我去參與公益活動，不希望只是告訴我的幹部，該怎麼做，把錢花在哪裡，而是要真的去關心、去看。

 我每一年都會去南投災區看，看了之後都會覺得很難過。災區的國小學生、國中生，連營養午餐都沒有，想上英文課，好老師也找不到，連生活都有問題了，更何況是健康問題。

 我剛才看《商業週刊》寫到台灣有兩個世界，其實每個地方都有兩個世界。就算在美國這個國家，也是有人沒飯吃。但是不見得窮苦世界的人，沒辦法到富裕的世界，富裕的世界，也不會永遠富裕的。

 我自己也做過一個調查，比較窮苦的孩子，讀工程的比較多；比較富裕的孩子，讀金融的比較多（大笑）。如果孩子讀技術，還是對國家最有貢獻的，因為我們每天都在生產，每天都在工作，所以這個世界是公平的。

 我認為，逆境沒有那麼嚴重，只要有信心，能夠吃苦，不管在什麼環境下，一樣能成功。

 

林百里演講結束後，由葉麗雯（以下簡稱葉）、鍾瑋傑（以下簡稱鍾）和林百里（以下簡稱林）展開對談，並由《商業週刊》總編輯王文靜（以下簡稱王）主持這一段對談。

 以經濟發展為先

 葉：聽了林董事長在成長與創業的過程，令我很羨慕。在你創業過程中，一定會有困境，在你三十年的創業過程中，有什麼是印象最深刻的，與家人、工作夥伴之間的互動是如何？有沒有什麼絕招？

 林：既然妳是讀工管的，我就教妳兩招。（現場大笑）

 我以前是做計算機的，我可以跟妳分享一個我的故事。我創業的第五年，有一個人要跟我買計算機，就一個人跑去紐約。他說打算七點鐘跟我見面。我為了省錢，買飛機票時，選飛到紐約剛好是半夜的班機。到了以後不敢睡覺，因為怕會睡過頭。

 我去了之後，大門還沒開。我就等，等到大門開了才進去繼續等。等了好幾個小時，等到下午一點鐘時，他才讓我進去。

 我等了那麼久，連飯都沒有吃，他就說：「Barry（林百里的英文名）, you must be very hungry.（你一定很餓了）」我想說這個老先生還不錯，要請我吃三明治。結果不是，他說：「You must be very hungry, hungry for order.（你一定非常想要拿到訂單）」

 當時我給他看一個計算機，然後說：「Is this calculator ok?（這台計算機還好用嗎？）」，結果他就丟到地上，然後我就撿起來，然後我說：「It's still working. Very good quality.（還可以繼續用，可見得品質很好。）」

 他就覺得我這個人脾氣滿好的，我當時也滿謙虛的。後來我說一個要five dollars（五美元），但他說：「No, no, three dollars.」，開始跟我殺價。然後我就把計算機給他，我就走了。但後來，他還是用一個五美元跟我買。

 為什麼呢？他知道我已經不太hungry了。

 過去台灣享受經濟上的成長，經濟的奇蹟是怎麼來的呢？第一個，我們所謂的四小龍的成功是。當時每個人都很有信心、很有希望，台灣想著要超越誰？做什麼工業？每一個人的價值都是以經濟掛帥。

 第二個，台灣有很多很多林百里、有很多很多施振榮，有很多很多像王永慶先生這樣的人，一起來努力、務實。

 這些條件現在會不會重複呢？

 像我剛剛說過的，每一個時代都有它的環境與挑戰，但是這些條件都不存在了。所以這個部分我就要問問你們這些年輕人，你們是未來的主人翁，你們要去好好努力，也是為什麼我們今天這個活動是培育下一代的希望種子。

 遇到逆境　從不放棄

 鍾：我現在在師大附中數學資優班一年級，我們班有很多天才，真的天才，我怎麼念都比不上他們的程度。每一次我考不過他們，就有好難過的感覺。我有好幾次想放棄。我對董事長重考衝刺的那一年很好奇，董事長是怎麼樣克服這些外來的挫折？

 林：我看你的資料，覺得你很幸福，你父母給了你一個很好的頭腦，你要感謝你的父母，而且你長得很帥。

你的數理很好，表示你很有判斷能力。數學好，可以做很多事情，不見得要去跟人家爭數學。你要想的是，你的目的是什麼？要當一個偉大的數學家嗎？還是醫生？還是建築師，都可以，不要在小框框裡面比來比去。

我當學生的時候，我們班上的第一名，是四年八個學期都第一名，他連軍訓都考九十八分。但他現在不敢來見我。因為他當初不教我習題，不讓我抄，如果讓我抄的話，我就讓他當副董事長。（現場大笑）

 王：瑋傑的意思是說，在你人生的過程中，是不是從來都不放棄，還是如何去處理這些逆境的問題？

 林：我從來都不會放棄。除了有一次放棄，就是在大學畢業舞會的時候，邀請一個女生去跳舞。她問我有沒有考託福，我說沒有，結果她就跑掉了，找不到，只好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