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無際的酪梨田,夾道的芒草叢,在台南縣大內鄉,彷彿時光在此停滯般。在一片酪梨田中央有一幢矮屋,這裡堪稱全世界最迷你的選手村。
185公分高的楊豐田,是矮屋的男主人,黝黑壯碩,配上剽悍的平頭,乍看像黑道老大。他是舉重教練,曾5度擔任國家代表隊的教練,教出世界大學舉重冠軍、舉重錦標賽的第2名、亞運第3名,及奧運第4名的學生。
妻子陳涵彤,矮屋的女主人,是他的第1屆學生,在民國93年雅典奧運上得到舉重第六名。花樣年華的她沒有名牌服飾,受訪當天,穿著繡「第一銀行」字樣的運動衫,「我們的衣服都是送的、運動會的,」楊豐田說。
酪梨田邊的選手村
他們沒錢嗎?不然,這些年累積的得獎獎金就有800萬。 錢到哪去了?擁有碩士學位的國家教練與進軍奧運的國手,一個37歲,一個28歲,相攜蓋起這座田舍。田舍不只自住,原來,除了一個1歲大的親生女兒外,他們還要養育16個「小孩」——一群年齡分布從11~18歲,他們苦心栽培的選手。 每年他們游走各國小,尋找有舉重天分的畢業生,再挨家挨戶探詢家長和學生參訓的意願,轉到他們任教的學校就讀。然而,兩人遍嘗閉門羹,獲得的回應不外乎:「學舉重哪能賺到什麼錢?我寧可讓我女兒去當檳榔西施。」 正值青春期的選手們玩心重,不乏半夜翻牆、摸黑騎著摩托車去打保齡球、唱KTV,甚至染上菸癮、賭癮。於是,夫妻倆動念建立一個集訓中心。 3年前,楊豐田夫婦拿出比賽累積的所有獎金、又向銀行貸款、標會,背起200萬債務,買下2分農地興建「新家」。他們免費供選手們吃與住,從小集中管訓,栽培他們進軍國際賽場。 於是,每個月,楊豐田除了女兒的奶粉、尿布錢,16,000元的房貸,還要負擔「全家19口」的三餐、生活用品,及選手每天所需的高蛋白營養品。遑論突發性的生病醫療費,開學時還得幫窮困的學生註冊。夫妻倆在學校當教練1個月共7萬元的收入,不但經常用罄,得向朋友借錢。
|
一度,吵到要離婚
陳涵彤在旁補充兩人的往事:「要不是舉重,我只能去當洗頭妹。」14年前,國一的她就和現在身邊的選手如出一轍,是連溫飽都不可得,周遭的人一輩子守著窮鄉僻壤,最好的出路,是有一技之長,在美容院工作。 楊豐田看中陳涵彤腿短但是手長,有練舉重的天分,因此找她加入舉重校隊。出身窮苦農家的楊豐田,也因勤練舉重,從放牛班一路被保送到體專,甚至拿到碩士,回到故鄉謀得教職。 練舉重後得以溫飽,陳涵彤也把妹妹拉進舉重隊,但妹妹卻耐不住枯燥的訓練而退出,「之後她就繼續和朋友混在一起,很早就結婚,之後不知道怎麼搞的,還染上毒癮,被關進監獄,出獄後依然繼續吸毒……。」 在集訓中心裡,有些小孩過往沒有長輩教導,衛生習慣、行為多有偏差。有人不懂吃飯後要洗碗、甚至直接把骨頭吐在地上,也有人一星期不洗澡,把房間薰得臭氣沖天。一度,她跟楊豐田吵到要離婚。
|
激動過後,她聽進去丈夫的一句話:「妳自己是舉重養上來的。」她沉默了,她認分了:「如果他們救得起來,就會像我。救不起來的,就會像我妹妹。」 與其說,這對夫妻的夢想是教出一群進軍奧運的舉重國手,毋寧說,他們想為鄉下孩子找出路。擔任教練已經15年的楊豐田感慨的說:「我最大場的運動場(指奧運)都去過了,沒有什麼要爭的啦……。」 |
晚上,是背國文時間
曾經,有財團想要贊助他們的舉重隊,但開出的條件卻是:「你這裡又不是救濟院,要把爛的(舉重成績差的學生)砍掉。」兩夫婦沒有猶豫,同聲拒絕。因為在意的不只是舉重成績,而是人生的成績。 選手村的日子,不單練舉重,還要練課業。「不是你來做運動,其他的就可以放棄,」楊豐田說道,他要求孩子們晚上的休息時間背國文,甚至出作文題目要他們練習,「數理你不懂就算了,一張報紙你念不出來,要怎麼在社會上生存?」 「就算不練舉重,我的學生出去一定會工作、會踏實,」現在他有學生在台南科學園區工作,也有走舉重選手之路。介紹學生得冠軍的成績時,不苟言笑的楊豐田露出難得的笑容。 黃昏時分,楊豐田一聲招呼,「全家人」在晚飯前一起騎腳踏車兜風,18台腳踏車頓時擠在前庭,偌大的農舍也顯得擁擠。18條長長的影子掃過開滿白白芒草花的路肩,在不起眼的台灣鄉間一隅,他守著升斗小民的本分,回饋滋養他的土地。
|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